赛车Paro｜方格旗
-当一个F1赛车手开始担心自己的操作会带来事故甚至丧命，那他的职业生涯也就到了终点。
唐昊一直认为——虽然他嗤之以鼻——他上正赛还要好几年。也无可厚非，老百花体系青训出来的赛车手，偏偏风格又和百花的需求背道而驰，横冲直撞且不懂配合。对于当下的百花而言，一个能在围场里做好辅助的2号车手远比一个推进到底的1号车手来的珍贵。张佳乐的风格太过张扬，极具侵略性的风格在过弯时占据明显优势，最出名的就是他第二赛季巴林赛道的神级起步，1号弯和4号弯分别内外线轮对轮超过了叶秋和魏琛，一圈内从第六位起步直接升到P1领跑。但百花本身并不属于火星车组内第一——充其量最多算上游，在长直道里非常劣势，drs区1.5秒以内的差距轻松就能被追上。
百花一向的战术都是单核加保车队总冠军，也就意味着2号车手比起进攻性更注重其保胎能力和防守能力。自从孙哲平退役后张佳乐一跃成了核心，百花也一直致力于寻找第二个可以和张佳乐打配合的车手，无奈自家青训出来的两个新生代要么太有主见，要么和张佳乐风格类似。权衡之下唐昊被塞去了替补车手席，日常就负责配合工程队进行性能测试，偶尔去媒体前露个脸配合车队的营销需求。
唐昊原本以为这一赛季会就这么过去了，直到今天排位赛开始前三个小时他接了个来自张佳乐的电话。很奇怪，他其实存了他号码很久，但这是第一次接到他的来电。
“唐昊。”张佳乐的声音被数据解码又重构，连带着他声音里的疲惫都减弱了几分。
“今天你上场。”
直到走进休息室唐昊的脑子都是发懵的，仿佛人被扯成两半，一边是爆表的肾上腺素和跃跃欲试，另一边是仿佛白日做梦般的不真实感。他基本没怎么在正赛周末期间进过车手休息室，虽然作为替补车手他有权利坐进空调房里舒舒服服看比赛；他更喜欢坐在工程师堆里听他们扯皮聊天，看数十个屏幕上密密麻麻跳动的数据，在满屋机油味里感受争分夺秒。唐昊会看着他们，想有一天他们是为了自己而忙碌。但他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下把唐昊拽回了现实，张佳乐揉了揉眉心，朝茶几上的文件扬扬下巴。“邹远今天临时上不了，你替他。”
“哦。” 唐昊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没动。
张佳乐抬头，“还有事？”
“没…没有。” 少年难得磕巴了一下，慌忙拿起桌上文件掉头就走。“我先去调试了。”
“你的练习数据已经发给工程部了。”张佳乐又低头去看文件，“莫楚辰和张伟在一楼等你。”
唐昊下楼时一眼就看到叼着笔做赛前检查的莫楚辰和一旁敲键盘的张伟。他进门的动静不小，莫楚辰看见他立即挥了挥手：“小唐来了啊！”
“我们按照你之前自由练习赛和之前F2的数据稍微做了一点改动，” 张伟起身走过来，“时间比较紧，其他可能来不及了。”
唐昊皱了皱眉，每一位车手对赛车的偏好性都大相径庭，尤其对于排位赛这种需要圈速的场合，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结果相差好几名。虽然说他之前练习赛都是用尽全力，但不排除正赛的差别会带来额外的变数。
莫楚辰看穿了他的想法，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小远今早突然急性阑尾炎送医院去了，我们也是临时才得知，太赶了。” 说罢把手上平板递给唐昊，“这些是我们综合你之前练习赛数据得出的结论，下午排位你不用有太大压力，就当给我们多创造点样本。明天正赛之前还有的是时间。”
唐昊点了点头，这似乎是眼下唯一一个可行的办法。莫楚辰领着他往里处走，叽里呱啦介绍了一通后搡着他去了二号工作站。屋内人头搡动，机械运作的轰隆声伴随着嘈杂的人声汇成一首独具机械感的交响曲。莫楚辰一把把唐昊推到一边，努了努下巴：“你先把赛车服换了。”
由特殊面料做成的赛车服并不像他所看起来一样那么轻薄，高密度防火材料在车手遇到赛车事故时会形成极佳的隔热层，然而同时也让车手在正常行驶时犹如置身闷炉里。唐昊平常高强度训练一般选择硬熬，往往一小时跑下来贴身里衣能拧出半盆水。工作人员从冰柜里拿了一排冰袋递给他，唐昊没接：“我不用。”
“我建议你穿上。”唐昊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张佳乐夹着头盔站在门口。“排位赛不是给你小孩子胡闹的地方。”
唐昊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不是在逞强，对上张佳乐略显烦躁的脸色随即把嘴闭上了。如今已经是赛季中，百花虽然领先，但这赛季运气之神似乎在刻意和百花作对，各种莫名其妙的意外频出；上一场大奖赛张佳乐在最后四圈失去动力被迫退赛，将领奖台拱手让给了王杰希，这也导致截止这周百花和微草的总分差只有8分。很明显，今天邹远的临时意外无异于往张佳乐脸上又甩了个炮仗，唐昊深知此时自己最好乖乖闭嘴，不然估计下一秒甩自己脸上的就是另一通炮仗——哦，也有可能是张佳乐的巴掌。
四十八个巴掌大的特殊冰袋绑成一件冰袋衣，还必须贴身穿才能有最好的降温效果。唐昊几下脱了身上t恤，彻骨的寒冷贴上皮肤的那瞬间唐昊还是没忍住倒吸了口凉气。
张佳乐上下打量了几眼：“练得不错啊。”
唐昊莫名其妙觉得耳根有点发热，冰袋的冷意似乎都没那么明显了。他三下五除二套上了吸汗t恤，踩进连体赛车服，将拉链从腰上拉至胸口。张佳乐走过来帮他理了理胸前的纽扣，察觉到手下小孩的僵硬，想当然觉得是新人第一次上场的紧张。
“我看过你的训练数据，”张佳乐开了口，“你在银石的圈速成绩很不错。正常跑就行，不用紧张。”
“我没紧张。”唐昊今天第一次抬眸直视张佳乐眼底，“我会做到最好。”
张佳乐失笑，似乎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拍了拍唐昊肩膀：“加油。” 说罢便回自己工作站准备去了。
时间转眼来到开赛前，唐昊戴上头盔跨进了车座。不同于普通汽车，F1赛车座位基本是躺着。唐昊接过一旁莫楚辰递过来的赛车手套，耳麦内队内语音系统传来张伟的声音：“还有五分钟开始Q1，有什么问题随时说。”
唐昊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手指微微颤抖，又被理智强压下去，握上了方向盘。掌心隔着手套完全包裹那块金属时，唐昊才真实的意识到这即将是自己在F1围场内的生涯首秀，是自己从四岁卡丁车开始心心念念到了今天的正式首秀。
百花的维修工们缓缓地将他从车库里推上维修区通道。那就来吧，他想。沸腾的思绪突然冷静了下来，周遭的嘈杂离他远去，他眼里只剩前方的路。
耳麦里传来官方裁判宣布排位赛正式开始的声音。第一轮只淘汰最后五名，虽然Q1往往是竞争最激烈的，但百花有足够的自信，并不需要在Q1浪费太多时间平白磨损轮胎。唐昊握着方向盘，手指依次敲击边缘，终于在第八分钟听到张伟的开口。
“到你了，唐昊。”
拨下拨片，踩下油门，100码低速出了维修站通道，冲出限速维修区的那一瞬间唐昊松开刹车猛踩下了油门。少年带着他的毕生所学飞驰上了赛道，凭借红胎的快速升温仅在过了5号弯后就将速度提到了300，七号弯到八号弯唐昊一手漂亮的内线切外让他得以以280码的速度进入高速弯Copse，并且轻松全速出弯。在之后连续的两个S弯对唐昊来说也并不难，凭借着刻进记忆里的训练他几乎做到了零失误，在完成最后一段长直道后唐昊瞬间接通了队内语音。
“1:41:791，你现在位列第12。今天雷霆表现很凶，以防万一，有信心进41吗？”
“收到。” 唐昊再次踩下油门。
唐昊并不急着在前两轮取得高名次，毕竟前十的排位只看第三轮。他在两圈后拿到了1:40:521的好成绩，位列第八成功晋级Q2；随后又在Q2稳定发挥，以第九顺利跻身进了最后一轮排位。Q3开始前有最后十分钟休息，唐昊把车停回维修区后张伟过来敲了敲他头盔。唐昊摘下头盔，张伟递过来一瓶能量饮料。
张伟开玩笑般道：“能进Q3已经很不错了，最后一轮你心态放好随便跑跑，只要不给车撞了都行。”
“我会做到最好。” 唐昊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他和张佳乐说过的话。张伟没接茬，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Q3一开始唐昊便上了赛道，前两次排位所有人的成绩都非常紧凑，往往和前一名都是只差了零点一秒。跑完两圈后唐昊对张伟说，我准备好飞行圈了。
“你前面15秒是越云的孙翔，其余all clear。目前最快圈是张佳乐，1分39秒68，你目前圈速1分41秒25。加油。” 张伟飞速报出了场上数据。刷最快圈速的那一圈一般被统称为飞行圈，往往赛车手会在确保前方10秒内没有其余人的情况下冲击最快圈速，避让前车往往会造成不必要时间损失。
唐昊在穿过起跑线的那瞬间将油门踩到底，几乎完美的跑完了前14个弯道，却在驶上hanger straight直道前在尽头看见了最不该此时出现的东西——一辆赛车，还是一辆慢车。320迈的速度几乎是飞过了长直道，唐昊却不得不在原本的高速弯15号弯前踩下了刹车，那sb慢悠悠地过弯，甚至没有给他留外线。
“操！”深知这一下会让自己损失起码1秒，唐昊瞬间就爆了粗，“谁他吗教他这么开车的？不挡飞行圈不懂？”
“冷静。你刚刚那圈已经足够排第八，还有三分钟结束Q1。准备进站。” 耳机里张伟道。
唐昊深吸了口气：“让我再试试。”
“没必要，蓝雨——”
“我说了他妈的让我再试试！”唐昊几乎是用吼的打断了张伟的话，“你他妈管好那辆慢车别再来挡老子的道就行！”
张伟似乎闭上了嘴，又似乎还在说什么。但唐昊已经不在乎了。三分钟，只剩最后三分钟。他感觉得到体内肾上腺素在狂奔，叫嚣着穿过每一根血管，鼓膜在充血，离心力撕扯他身上每一个细胞。贴身的冰袋早已尽数化成了常温的水，汗浸湿了面料粘在肌肤上，赛车服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头盔里他听见自己厚重的呼吸声和擂鼓似的心跳，头盔外呼啸的风砸在高密度树脂上砰砰作响。
快一点，再快一点。仪表盘上的数字不断跳动，从280飙上300又飙上320。唐昊近乎不要命一样利用着每一个可以利用的路肩，侧轮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压过赛道边缘借以提供更大的过弯角度，但凡他的前轮稍微锁死一点等待他的就是冲上围墙的结局。他推进到了极致，疾驰过每一个高速弯，满油门来到了方格旗前。
出弯后最后的零点几秒似乎被拉的无限长。排位赛其实并不会有人挥动方格旗，但唐昊似乎看见了有人在为他挥舞最后胜利的旗帜，短短的几十米仿佛过去了几分钟，他眼里只看得到跳舞的黑白格。
直到耳机里的欢呼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做到了吗？唐昊不确定，他实在听不清耳麦里张伟在吼些什么。他就像一根绷紧到极致后突然放松的弦，甚至有些兴奋过度后的缺氧。他混沌地把车开进维修区，混沌地把车停好，混沌地下车，混沌地摘下头盔。
哦，他唯一不混沌的时候是在开进维修区时又看见了赛道上那辆慢车，靠在车边喝水的是和他同年考出超级驾照的越云车队的孙翔。哦，原来是这个sb。唐昊面无表情的开了过去，伸出手朝越云的p房比了个中指。
摘下头盔后新鲜空气扑面而来让唐昊清醒了些许，下一秒张伟和莫楚辰扑上来紧紧抱住他又差点让他喘不过气。他想推开这两个人，但他实在太累了，手指徒劳动了动又放了回去。
“得了得了让开点，没看见他差点上不来气吗。” 哦，张佳乐又来了，唐昊心想。那二人松开了他，唐昊看见张佳乐擦着头发走了进来。张伟朝着张佳乐又是挤眉弄眼又是比手势的，张佳乐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把桌上屏幕转了个圈朝向唐昊。
“1分40秒02，恭喜你，职业生涯第一场F1正式大奖赛即将P2发车。”张佳乐朝唐昊露出他今天第一个笑，“原本是P3，刚刚FIA下了通知，孙翔因为阻挡飞行圈被罚末尾发车。挺厉害啊，昊昊。”
“…哦。”唐昊听见自己生硬地说。17岁的少年嘴角控制不住得上扬，又故作老成装出一副无所谓模样，实在别扭的紧又可爱，还非要补上一句：“就那样吧。”
一旁几个人实在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愈演愈烈爆发出一阵大笑，明明是在空调房，唐昊感觉自己脸又热了起来。
“少蹬鼻子上脸。” 张佳乐笑着训了他一句，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开口。“我没记错的话，你第一个F2分站冠军就是在银石拿的吧？”
唐昊心里有点小得意，不仅仅为自己的成就，也为张佳乐竟然记得这些。“嗯。”
“那正赛也就拜托了啊，小冠军。”
